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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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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江照裏如期回宮,換下了易容裝扮。

小午正在煉丹,處理到一半的藥材鋪了滿桌,看見她回來很是開心。

“這幾日有沒有人找?”

“有,”小午點點頭,開始一個一個名字報過去,“陛下,貴妃娘娘,丞相,都來找過。”語罷從桌子底下翻出一張拜帖遞過來。

江照裏一目三行地看完,拜帖是江錦眠留下的,沒說什麽事,邀她閉關結束後一敘。

她把拜帖放在一邊,目光從滿桌的珍稀藥材脧巡而過,末了撚起一顆半成的藥丸,問道:“這裏頭加的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東西?”

小午點了下頭,又搖頭,“還加了別的、能強身、健體的藥。”

總歸是對皇帝有益的。

但這可不是他們的本意。

“再加點別的。”江照裏道,“少加點,慢慢來。”

小午聽懂她言下之意,下意識攥緊了衣擺,緊張之色溢於言表,少頃重重點了下頭,“嗯!”

“別怕,出了事我擋在前面。”

……

因為江照裏的囑咐,小午做這批藥丸格外專註和謹慎,耗費的時間也比之前久,趕在皇帝不耐煩之前做了十多顆出來。

數日不見,皇帝容光煥發,一改此前的萎靡衰老之象,他將自己的變化全歸功於江照裏的丹藥,因而在見到江照裏又帶了新的丹藥來時很是喜悅。

“不必行禮。道長,來,坐。”待江照裏坐好後接著道,“道長,朕近日愈發覺得精神抖擻,一口氣能批十餘本奏折。”

洪公公在旁笑瞇瞇地應和:“依老奴看,江道長的丹藥可堪神丹,比那些禦醫開出來的藥湯管用多了。這才幾日,陛下的神采就大好了。”

“公公謬讚了。”江照裏波瀾不驚,“此為神臺清明之兆,是陛下悟性好,貧道的丹藥不過是錦上添花。”

皇帝被誇的飄飄然,賞賜了江照裏不少金銀。

江照裏道謝,把新的丹藥拿出來,皇帝迫不及待地打開瓷瓶看了眼,下一瞬略不滿道:“怎麽就這麽點。”

“不可貪多。”江照裏肅道。

若換了別人以這般訓誡的口吻和自己說話,皇帝定然會不悅,但這話從江照裏嘴裏說出來,他反而覺得她與眾不同,是真心為自己籌謀,對她愈發信任了。

江照裏讓小午替皇帝把脈,徐徐解釋道:“陛下的身體狀況實時在變化,貧道若一次性做了太多同樣功效的丹藥,反而無益。半月一診,根據陛下的情況改變丹方,才是最穩妥的法子。”

皇帝信了。

江照裏又與他論道了半個時辰,才起身告退。

之後幾日相安無事,江照裏和小午就待在道宮內,等著皇帝的反應。

這是他們計劃中相當重要的一環,江照裏雖有信心,但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好在幾日後半夜,洪公公一臉土色地來道宮叫她過去,她便知這事成了。

她裝作不明所以的樣子,“洪公公,這是怎麽了?陛下從未在這個時辰傳喚過貧道。”

洪公公嘆了一聲,意味不明地睨了她一眼,壓低聲音問道:“江道長,你給陛下吃的什麽?”

“健體清心的丹藥啊。”

洪公公道:“最好是。”

江照裏一頓,“洪公公這是何意?”

洪公公不答她,快步往皇帝的寢宮走。到了皇帝寢宮卻停下,在門外高聲道:“陛下,江道長到了。”語罷退開半步,讓江照裏先進去。

寢殿大門應聲而開,江照裏踏過門檻,走了幾步正準備叩拜皇帝,額頭便被一個硬物狠狠砸了下,瓷器破碎的清脆聲在安靜的深夜裏異常刺耳。

她沒料到,後仰著趔趄了幾下,勉強穩住身形就聽層層紗簾後皇帝薄怒的聲音響起。

“江星弦!你給朕吃的什麽?”

江星弦是江照裏給自己取的化名。皇帝那一下砸得極重,江照裏感到額頭上有細細的熱流流下來,在流進眼睛前被睫毛擋住,又隨著垂眸的動作從睫毛上滴落到地上的碎瓷片上。

在一地碎瓷片間,零星分布著幾顆圓潤的藥丸。

江照裏跪下,神色鎮定,口中依舊是回答洪公公的那副說辭,頓了頓又道:“貧道見陛下身體好轉,所以加強了藥效,陛下覺得不適?”

紗簾那頭半響沒說話,只有急促的喘息聲,皇帝氣息不穩:“你過來!”

“是。”

殿中伺候的宮女將紗簾拉開,江照裏起身,走到龍床邊上,看清了皇帝此時的模樣。

他滿頭大汗,衣衫淩亂,胸膛劇烈起伏,看向她的眼神震怒之下卻深藏著驚懼與渙散。

江照裏適時一驚,連忙跪下,擔憂道:“陛下,您這是怎麽了?”

“朕還想問你呢!”皇帝冷冷道,“你說加強藥效,就是讓朕吃了開始做噩夢?”

“這不可能。”江照裏立馬駁斥道。

“你的意思是朕無中生有?”

“貧道不敢。只是貧道拿向上人頭擔保,丹藥絕無問題。”江照裏擡眼看向皇帝,“貧道鬥膽一問,陛下可是今夜開始做噩夢的?”

皇帝平覆著呼吸,洪公公在一旁接道:“陛下吃了丹藥的第二晚就開始做噩夢了。”

“緣何拖到今日才說?”

江照裏問完,看到皇帝明顯僵了一下,洪公公也被掐了死穴似的不接話了。她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心裏有了判斷。

還真是意外之喜。

皇帝這些年也未必心安理得嘛。

“陛下,請容貧道為您把脈。”

皇帝擺了擺手,將手腕伸出來。江照裏搭手上去,實際對此一竅不通,不過裝裝樣子罷了。少頃,道:“陛下之前是否也會做噩夢?”

“……”

皇帝滿臉疲色,他以前就噩夢不斷,將他折磨得身心俱疲,所以開始問道以求一個解脫。服用那些七七八八的丹藥後,噩夢是做的少了,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迄今為止也只有江照裏的丹藥既能夠替他調理身體又能讓那些噩夢消失。

他以為他的解脫已經來了,卻沒料到這次服丹後沈寂已久的記憶又開始覆蘇,那些可怖的人、可憎的事通通轉變為噩夢在深夜找上他。

一開始那些片段並不清晰,所以他沒在意,還覺得是因為丹藥吃得不夠,沒管江照裏的叮囑一日吃兩顆。然而噩夢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甚至連細節也變得清晰起來。那些猙獰的表情、詛咒的話語、慘痛的叫聲像一張巨大的蛛網撲面而來,纏得他喘不過氣來。

皇帝思緒混亂,聽見他信任的江道長平淡而憂愁的聲音響起。

“求道者外健而內省,陛下心有業障,是故夜難安寧。”

他唰的睜開眼,心中升起一股被戳穿傷疤的惱怒,“一派胡言!”

江照裏沒什麽反應,洪公公被嚇了一抖索,誠惶誠恐地跪下:“陛下息怒!”

皇帝沈沈盯著他們,氣勢迫人,江照裏手心出了一把冷汗,大著膽子看向皇帝:“陛下,您有心結未了,是嗎?”

皇帝不說話,神色變得陰騭。

江照裏捏了捏手心,繼續問道:“陛下,能告訴貧道,您做了什麽夢嗎?”她的聲音變輕,“您做的夢是否一直以來是同一個呢?”

“放肆!”話音未落,皇帝便勃然大怒,抄起床邊的茶盞就砸向江照裏,“江星弦!朕的事是你能過問的嗎?”

茶盞砸在江照裏肩上,茶水淋濕了大片前襟和袖子,江照裏提高聲音,厲聲道:“陛下!您心不靜,何以問道?心結即是塵緣,塵緣不清,何以得道?”

氣氛一下變得劍拔弩張。

洪公公沒想到江照裏竟然這麽大膽,伏著身子瑟瑟發抖。

江照裏遠沒有表面表現出來的鎮靜,背上全是冷汗,畢竟對面的人看起來再孱弱,也能一句話就要了她的性命。

但不破不立,她必須賭一把。

她賭皇帝舍不得殺她這個難得的引道之人,賭皇帝並非一無所知,賭他問心有愧。

“陛下,既是身前事,為何不試著放下?”

“放下?”皇帝譏笑一聲,表情有些扭曲,“你說的容易,朕問你,如何放下?你知道了朕的心結,你就能替朕解開?”

“貧道不能。”江照裏知道自己賭對了,“只有陛下自己才能做到。貧道之所以這麽說,是想讓陛下知道,越是逃避,心結越是難解,經年累月甚至會變成心魔。陛下,您要坦然地面對。”

“……若是不能坦然,朕又當如何?”

“叩問己心,是否有愧?是否有悔?”江照裏緊緊盯著皇帝,聲音縹緲,緩緩道,“陛下,您的心中,是否已經有答案了呢?”

“胡說八道!朕怎麽可能有錯?”皇帝的情緒已經非常激動,面目猙獰,完全失了一國之君的風範。

“陛下自然沒錯,”江照裏昧著良心道,“可世間陰差陽錯之事還少嗎。”

皇帝一怔,“陰差陽錯,陰差陽錯……你說的對,全是陰差陽錯……朕當然沒錯,錯的是他,是他讓朕產生了誤會……不對,怎麽會是他的錯呢,是朕錯了……不,朕沒錯……”

這話顛三倒四,江照裏一字不落地聽著,一言不發。

良久,才輕聲勸道:“陛下,夜深了,您該歇息了。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好的。”

皇帝沒搭理她,似乎完全沈浸在了自己心緒中。

江照裏見狀,起身在香爐裏添了一些藥丸,對疑惑的洪公公解釋道:“安神的。陛下近日心緒起伏過大,需要好好休息。”

小午煉制的藥丸藥效強勁,混在熏香裏,皇帝很快昏昏欲睡,不時便沈沈睡著了。

洪公公這才長舒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敲了敲跪麻的腿,上前給皇帝蓋好被子,然後將江照裏送出了寢殿。

夜色如濃墨,深宮中偶有禁衛軍巡邏發出的裝甲碰撞聲,宮道蜿蜒悠長,依稀可見遠處宮女走動時手中晃動的燈籠燭火,零星而微弱,慢慢湮沒於宮道盡頭的黑暗中。

洪公公看著江照裏額頭已經凝固的血塊,掏出一張絲帕,“道長,擦擦吧。”

“多謝公公。”江照裏接過,擦了擦糊了滿眼皮的血,“公公快回去吧,陛下那邊還需要你照料。我會調整丹方,盡快煉制新的丹藥出來。”

洪公公嘆氣:“辛苦道長了。”

江照裏目送他進去,看著那扇緊閉的朱門,無聲冷笑了一下。

皇帝啊皇帝,這才哪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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